印象派油画《夕阳的轻触》

印象派油画《夕阳的轻触》

海边日头要落了。

那日头是个守时的,每日到了时辰,便温温和和地,向海平线后头那座灰青的岛屿靠过去,不慌不忙。光色先是暖的,后来便淡了,淡得像揉了碎金的雾气,松松地笼着半边天,是极浅的橙,又掺了些许说不分明的粉意,如同新嫁娘颊边褪去的那一抹羞。

海是倦了。白日里或也翻腾过、呼啸过,此刻却收敛了所有性子,只余下一片宽阔的、微微起伏的绸子,蓝里头透着灰,灰里头又映着天光。它不再言语,只把日头最后的一点恩慈,轻轻地摇。

沙滩是湿的。潮水退下不久,留了满地的润泽。近水处,那沙面平滑如镜,竟将天上那点残存的、游丝般的粉红,一丝不漏地擒了来,稳稳地铺在自个儿身上。这粉,不是花开时的浓艳,倒像是被海水淘洗了千百年,又让夕阳的余温焐暖了,才生出的怯生生的好颜色。

礁石兀自立着。大的那块,尤其显眼,占去了画的一角。它不知在此盘踞了多少年月,海水咬它,日头晒它,风沙磨它,早已是遍体沧桑,颜色深褐近黑,筋骨嶙峋。白日里它或许显得冷硬,此刻,却叫那柔和的夕光浸透了。光色爬上它粗粝的脊背,在那些沟壑纵横处短暂地歇脚,竟也显出几分温存来。它不言不语,像个沉默的见证者,守着这片海,这片沙,守着这日复一日的告别。

作画的人,心思是巧的。他不用那细密的笔尖去描摹,倒提了调色刀来,蘸着油彩,就那么大胆地刮、抹、堆砌。沙的平润,水的波动,石的粗粝,还有那转瞬即逝的天光,都在这看似粗犷的刀痕与干涩的笔触里活泛起来。那颜色,并非死死地固定在布上,倒像仍在流动,在呼吸,是日头沉入岛后那一刹那,天地间所有柔和的光与色,都被他生生截住,凝固在这方寸之间了。

站在画前,恍如立在彼时彼刻的滩头。四下里极静,唯有海风无声地掠过沙面,带着咸腥与凉意。日头彻底隐没,余温尚存。石头是冷的,湿沙却还暖着。光与影在沙石水天之间流转、交融、喁喁私语,一切都沉入一种广大的安宁里。这安宁并非死寂,它包裹着你,如海水包裹着沙粒。你听得见海的脉息,听得见光色在画布上低回的脚步,听得见那古老礁石在暮色中一声悠长的叹息。

万物皆静默,而光色自言语。此一刻的永恒,便在画布上生了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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