抽象表现主义油画《翠麓行吟》

抽象表现主义油画《翠麓行吟》

夏日里,山头绿得有些发沉了。这绿不是一味的浓,也非一色的浅,仿佛是哪位粗心的神仙,打翻了调色的玉盘,深绿、浅绿、青绿、黄绿,还有些叫不出名目的绿,都泼洒在这连绵起伏的坡岭上,晕染开来,彼此纠缠又分明,如同大地深沉的呼吸,一呼一吸间,那山脊便有了活气,有了韵律,在日头底下,微微地颤动着。

我常对着这山看。看得久了,便觉得那山也在看我。它不言不语,只用一身深深浅浅的绿,对着天光云影,对着山脚下的烟火人家,对着我这样一个无事的闲人,缓缓地吟唱。那吟唱是无声的,藏在风的走向里,藏在林梢的摇摆里,藏在草叶尖上滚动的露珠里。阳光慷慨地流泻下来,给每一片叶子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,那绿便更亮了,亮得有些晃眼,亮得能照见人心底里最干净的那点念头。

山脚下是林子。树们挨挨挤挤,枝叶横斜,织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翡翠色、墨绿色。阳光是淘气的,硬是从密匝匝的叶缝里钻进来,碎成无数跳跃的光斑,洒在松软的腐叶上,也洒在那些不知名的野花身上。野花开得泼辣,黄的像刚剥开的鸭蛋黄,紫的像晨雾里未散的薄纱,红的呢,则像谁家新嫁娘唇上的一点胭脂。它们不管不顾地开着,把这浓绿的底子,点缀得热闹而生动,是一种不管不顾的生命欢喜。

这山,这林,这花,连同那无所不在的光,便凑成了一场夏日的盛筵。它不讲究排场,也不在乎看客,只是自顾自地丰饶着,温暖着,喜悦着。颜料在画布上流淌、堆积、碰撞,如同溪水流过山涧,如同鸟儿在林间穿行,也如同农人挥汗时锄头落地的声响。你看那山峦的线条,粗犷又带着韧劲,一笔一笔,像是大地的筋骨在伸展;再看那林间的光影,斑驳陆离,点点飞溅的色彩,如同夏日骤雨初歇时,叶尖滴落的水珠,带着清新的泥土气和草木香。

这哪里是画呢?分明是山魂借着画家的手,在布上行走、歌吟、舞蹈。它不讲求一草一木的形似,只把那山野间蒸腾的生气,那草木深处蕴藏的魂魄,那夏日骄阳下万物勃发的热力,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。色彩是它的言语,线条是它的筋骨,那看似随意的飞溅,倒像是它呼吸时带出的气息。

站在这样的画前,你便不能只看了。你得走进去,用脚去感受山丘起伏的节奏,用鼻去嗅那混合着青草、野花、泥土、阳光的浓烈气息,用耳去听那无声的吟唱——那是风过林梢的低语,是溪水流淌的淙淙,是藏在绿荫深处不知疲倦的蝉鸣,或许,还有山那边隐约传来的、采药人随口哼唱的无字歌谣。

这画,是山野的心跳,是夏日的魂魄。它唤醒了人心里一些久违的东西,一些对泥土、对阳光、对无边绿意最本能的亲近。它告诉你,万物有灵且美,而人,不过是这盛大合唱里,一个偶然路过的倾听者。

山,依旧在阳光下吟唱着它的翠绿。它的歌,只有懂它的人,才听得真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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